张桂花是我的继母，却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，我一直恭敬地叫她娘。

大林是我亲爹，对我不冷不热，不知情的人，还以为他是我的继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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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亲娘在我四岁的时候喝农药死了，村里人背地里说，她是穷得走投无路，才会寻了短见，也有人说是大林脾气太坏，爱动手打人。

具体什么原因，大林没说，我也不问。

只是从我娘离开后，大林没有再对我发火，也没对我动过手。

我娘走后，大林一头扎在城里的工地上挣钱，我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。

奶奶早些年生了疾病，没钱治疗，双目失明。

她照顾自己都比较困难，更别说还要带着年幼的我。

那个时候，我经常穿着脏兮兮的衣服，流着鼻涕，站在别人家院门口。

碰上好心的大婶，她会从家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馒头塞给我。

我舍不得吃，小心翼翼地捂在怀里，拿回家给奶奶。

奶奶一把搂着我抹眼泪，“宝儿，你娘咋就想不开，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上遭罪！”

我默默地掰开馒头，分一半给奶奶，扶着她坐到院门口，边晒太阳边吃。

屋里实在太冷，几扇窗坏了，冷风一阵阵地往里灌。

大林偶尔也会回来，塞给奶奶一把皱皱巴巴的钱，拿上几件旧衣物，就匆匆离去了。

有时候，我会拉着他的裤腿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
这时大林会转过身，蹲下来，用袖子擦一擦我的脸，“宝儿，在家听奶奶的话。”

然后，他扭头起身，叹了口气，拧着旧包袱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我以为这样的日子，还要过很久很久，直到张桂花来了后，我的世界彻底改变了。

六岁那年夏天，正当我准备帮着奶奶做晚饭时，大林领着张桂花来家里了。

大林难得露出一丝笑容，拉着我的手，指着张桂花说：“宝儿，这是你的新妈妈，以后她会和我们一起生活。”

我甩开大林的手，躲到奶奶的身后，警惕地打量着张桂花。

她长得很清瘦，也很黑。

疲倦的脸上，黑眼圈很重，不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。

一件红色的旧上衣，大小合身。

青灰色的裤子，上面打了两个补丁。

黑色的手工布鞋，鞋底边缘磨损严重。

张桂花也在看我，见我一动不动，她笑着走上前，蹲下来，牵着我的手说：“宝儿，肚子饿了吧，洗把脸，我给你做好吃的！”

她的手很温暖，也很粗糙，笑起来的样子，和我娘真的很像。

或许是太想我娘了，听着张桂花温柔的声音，我竟不由自主地轻握着她的手，跟着她走。

她把我带到院子里的井口边，打了一盆水，帮我把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。

“你在院里玩一会儿，娘给你们做饭去。”

说完，她搀扶着奶奶，走进了那间又窄又闷的厨房。

大林蹲在厨房门口，看着张桂花一边问奶奶东西放在哪里，一边忙活着准备做饭，他竟傻傻地笑了。

晚饭过后，张桂花烧了一大锅水，然后把澡盆拿到院子里，放上满满的一盆水。

她牵着我走过去，试了试水温，准备帮我脱衣服，“宝儿，咱好好洗一下，洗干净了舒坦。”

我低着头，拽着衣服不肯让她脱。

张桂花看着我别扭的样子，大笑起来，“还害羞呢！放心，我不看，就是帮你洗干净。”

那个时候太小，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，等张桂花把我从头到脚，里里外外都洗了个遍，我才想到，她怎么会没看呢？

我又羞又恼，张桂花却说：“以后我就是你娘，当娘的给儿子洗个澡还不行呀！过来，我再帮你把头发剪一下！”

也不知道张桂花是从哪里找来的剪刀，刷刷几下就把我的头发给剪了。

看着满地的头发，我不自然地伸手往头上摸了摸。

张桂花抿着嘴巴在一旁笑，“这样才像男孩嘛，刚进门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呢！”

张桂花的话我懂，我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，太久没有剪，足够扎两条大辫子。

从这以后，张桂花经常帮我洗头洗澡，直到后面，我学会了自己洗。

村里的小孩，慢慢开始和我一起玩，他们再也不说我是没妈的孩子，再也不嫌我身上又脏又臭。

偶尔碰到有调皮的小孩欺负我，张桂花就会把我护在身后，狠狠地教训那些坏孩子。

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说：“这是我儿子，你们不许欺负他！”

我第一次觉得有她在，挺好。

张桂花来了以后，不仅改变了我，还改变了我们家。

每天清早，天微微亮，她就起床干活。

喂猪养鸡，洗衣做饭，收拾屋子，她把原本脏乱不堪的家，打理得又干净又整洁。

张桂花不仅会烧菜，还会做馒头，我再也不用饿着肚子闻别人家的馒头香，每天放学都有热乎乎的馒头吃。

她还是个干农活的好手，家里几乎荒废的几亩薄田，硬是被她给拾掇出来，种上玉米花生红薯，还有麦子。

空下来的时候，张桂花就陪奶奶坐在院里，一边聊天，一边做针线活，还不忘提醒在一旁玩耍的我，“宝儿，别跑太快！”

张桂花来了以后，奶奶的心情好多了，身体也比以前好，逢人就夸张桂花能干，孝顺，心眼好。

大林回家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，尽管他每次拿回家的钱依旧皱皱巴巴，少得可怜，可张桂花总说家里的钱够花。

其实我知道，张桂花是怕大林担心。

她省吃俭用，把钱都留给我们花，从来不肯为自己花一分。

张桂花对我很好，可是我没有叫过她，为这事，大林还发火了。

她拉住大林说：“孩子还小，得有个适应过程，不想叫就不叫，你不能逼着孩子叫。”

这事，大林便不再提了，不曾想后来的一次意外，我竟主动喊了张桂花娘。

8岁那年冬天，一场流感席卷校园，我也未能幸免。

半夜，我突然发起高烧，还呕吐不止。诊所在几里地之外的镇上，现在这个时间，班车已经停运。

大林不在家，奶奶急得六神无主，祈祷快点天亮，好坐车去镇上。

张桂花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，“娘，不能再等了，这样下去可别把脑子给烧坏了！”

说完，她把正烧得迷迷糊糊的我摇醒，给我穿上棉大衣，系好围巾，然后背着我出门。

冬天的夜晚真冷，张桂花背着我，迎着寒风不停地往前赶路。

我趴在张桂花瘦弱的背上，昏昏沉沉，不知道离诊所还有多远，只听到耳边张桂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。

张桂花应该是背着我走累了，我小声说要下来，自己走一会。

可张桂花不干，她说：“宝儿，娘没事，你再坚持一下，我们马上就要到诊所了。”

后来，我烧得睁不开眼，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，也不知道张桂花是怎么把我背到诊所的。

我醒来的时候，发现自己躺在诊所的病床上，手上挂着点滴，张桂花趴在床边睡着了。

我轻轻地扭动了一下的胳膊，结果张桂花醒了。

她睁开疲倦的眼睛，惊喜地看着我，“宝儿，你醒了，感觉好些了没有？”

我还没来得及开口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，他说：“多亏了你娘及时把你送过来，要不然呀，你这小脑袋瓜子可得被烧坏了！”

听了医生的话，不知怎么地，我鼻子一酸，眼泪就流了出来。

这下，张桂花急坏了，赶忙给我擦眼泪，“怎么哭了，是哪里不舒服？”

我摇了摇头，抓着张桂花的手，“娘。”

张桂花愣住了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在我又叫了一声后，她才反应过来，喜极而泣，紧紧地抱着我。

从这以后，我就叫张桂花娘，一叫就是十几年。

12岁那年，我小学毕业，要去镇上读初中。

虽然这几年大林在外面辛苦挣钱，家里日子比以前好一些，但是我去镇上上学的各种花销不比从前，还是有点吃力。

在我进入镇上初中不久后，张桂花托人在一家饭馆找了份工作。

她每天早起给奶奶做好一天的饭，然后赶着去上班，摸黑回家后再整理家务，还经常挤时间去买学习用品给我。

上初中住校，因为食堂只提供米饭，每逢周末放假，我们从家里用罐头瓶子，装好咸菜带到学校。

张桂花做的咸菜很好吃，不管是酸菜还是腌萝卜，都很开胃，每顿我能吃上两大碗米饭。

可她还是不放心，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光吃咸菜没营养。

于是，张桂花隔两天就会炒上我喜欢的菜，用保温桶装着，走上几里地，在吃饭时间送到学校给我。

后来我考上城里的高中，一个月回家一次，张桂花就每个星期煲一次汤送到学校。

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，竟比大林足足高出了一个半头。

我们家的条件是在我上初三那年，开始好起来的。

大林学别人做起了包工头，刚开始接的都是小工程，后来生意越做越大。

不到一年的时间，大林就在城里买了房子，把我们全家都接到了城里住。

眼见着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，没想到随着钱越挣越多，大林的脾气也越来越大，有时候还会和张桂花吵架。

高二这年，奶奶疾病缠身，身体越来越差，张桂花忙前忙后照顾。

临终前，奶奶紧紧握着我的手，让我以后要好好孝敬张桂花，我含着泪点头。

奶奶去世后，大林安静了一段时间，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，和张桂花吵了一架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
我问张桂花，大林去哪里了，她说他会回来的，让我不要担心，安心学习，考个好大学。

第二年，我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，大林真的回来了，他还为我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升学宴。

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之中，幻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，这时大林却要和张桂花离婚。

张桂花很平静，不吵不闹，她说她什么都不要，只要城里的这套房子。

大林不同意，只肯给10万元钱。

最后也不知道张桂花用了什么办法，让大林同意了，只是那套房子过户到了我的名下。

看着张桂花那消瘦，却挺得笔直的身影，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婚。

张桂花苦笑一声，“离婚还能为什么，你爹在外面有人了。”

看着我满脸的惊讶，张桂花把这两年的事情缓缓道来。

原来大林有钱后，学着城里人，起了花花心思，在外面找女人。

刚开始他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，没想到最后对那个女人动了真情。

奶奶去世后，他便向张桂花提出离婚，可张桂花死活不同意。

她说，要离婚可以，得等到我高考结束，不能因为他们的事情，影响了我考大学。

后来大林就从家里搬了出去，等我考上大学，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向张桂花提出离婚。

这次张桂花没有犹豫，一口答应了，但是要求他把房子留下。

大林为了他刚出生的儿子不成为私生子，不得不答应了张桂花的要求。

只是他万万没想到，张桂花竟然让他把房子过户到了我的名下。

张桂花的话，让我太震惊了，一时没回过神来。

她拉着我的手，继续说：“宝儿，我查过那女人，你这么善良，娘担心你以后被她欺负，娘得为你要套房子安身。”

听完张桂花的话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，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。

我哽咽着问她：“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爹？他脾气不好，人又穷。”

张桂花眨了一下那双已不再清澈，但依旧美丽的眼睛，思索着说：“当年我一个寡妇，被生活逼得没办法，和那些大男人一起在工地干着粗重的活。”

“那时，你爹每天都把自己的两个馒头给了我，我悄悄带回去吃。我觉得你爹是个好人，加上工友撮合，我就嫁给了他。”

我愣了一下，想到什么，急忙说：“我爹他不喜欢吃馒头。”

张桂花笑了，“是呀，我后来知道你爹不喜欢吃馒头，可那个时候，我已经离不开你们了。”

“每次一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，我就心疼，你浑身脏兮兮，头发长长的，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，我如果离开了，你可怎么办呀！”

“再后来呀，你喊我娘了，我就更舍不得离开了，还有你奶奶，她是真心对我好，我走了，谁来照顾她呢？”

原来张桂花是为了我和奶奶留下来的，我问她后悔吗？

张桂花说她不后悔，虽然大林后面犯浑，可是前些年对她还不错，更重要的是有我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，喊了她十几年娘。

听完张桂花的话，我再也忍不住，抱着她失声痛哭。

哭过之后，我挽着张桂花的手说：“娘，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娘，我的亲娘，以后，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。”

说完，我看到张桂花笑了，笑起来的样子，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，一样好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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